來自彰化的鄉村,陳秉豐生涯的起點,好比一本運動有關的勵志故事書開頭:從前從前,一位頑皮好動不愛念書的孩子,每天利用下課10分鐘的時間,跑向操場上盡情遊樂。回家不寫功課,即使不在操場的時間,也不斷抱著籃球對著牆壁打。
當然了,最後我們知道這孩子沒有走上籃球之路,反而在田徑的領域上,經歷各種生、心理苦痛磨練的過程,成就了的去年世大運代表隊的田徑國手,達到如今擺脫成績束縛,將暫時靜下心來重新為熱情而活的跑者人生。
故事開頭是被田徑隊踢出門外
如同許多頑皮的男孩般,陳秉豐自小在體育課中接觸籃球、足球、排球等運動,那時候的他最愛的是籃球,田徑似乎八竿子打不著。
「小時候就是個好動不愛讀書的屁孩,任何的運動都能讓我變得超嗨。」
透過運動逃避讀書、逃避無趣的學校日常,陳秉豐真正與田徑結緣的時機點,始於小學五年級加入田徑社的,理由既簡單又單純的可愛:看到學長在操場上練習衝刺的模樣很帥,是原因之一。但真正讓他心動的,竟是因為可以避開每日早晨到校後,全體班級參加升旗典禮的繁瑣時光。
抱持好玩心態加入田徑社的時間並不長久,很快地陳秉豐就發現,自己並沒具備天生短跑者的優良基因,無論速度或跑跳能力皆處於隊伍末段班,教練認為他並不適合田徑這項運動領域,被退隊成為了他首次接觸田徑後的結果。
「當下的確會很不爽,但我的確還有其他的運動選擇。」陳秉豐下次再度接觸田徑運動,則是在被退隊後的兩年後,升國一以進入體育班為目標的他,再次將加入籃球隊設為第一志願,殊不知錄取後才發現,籃球隊上屆已是最後一屆,面臨無球可打的他,誤打誤撞再次被編入田徑隊中。
而這一次,他總算把握住機會,打開了身體內潛藏著長跑選手的運動開關,以及身為Runner必備的,打死不退、咬牙拼戰到底的運動魂。
輸在起跑線,贏在終點線的熱血菜鳥
在同梯田徑隊的成員中,陳秉豐是唯一未曾接受過正規訓練,非國小田徑隊畢業後直升的菜鳥。每天的任務,就是利用兩節課時間跑完5000公尺的25圈操場。
考試不及格、上課搗蛋,在陳秉豐學生時期的那個年代是要接受體罰的,在其他學生眼裡是種折磨,但罰跑操場反而成為陳秉豐額外的訓練菜單,無形之中挖掘出長程跑者的潛力。
「每次長距離練習我都是第一個跑回來,領先隊友好幾圈,心裡就會覺得特別爽!」畢竟在其他專項上無法贏人,至少意志力與耐力較他人突出,讓陳秉豐在長跑項目上,開始建立起了自信心。
陳秉豐首次參加全國賽,也是在國中時期。高雄港都盃田徑錦標賽以4分40秒左右完成1500公尺,卻仍遠遠被其他選手甩在身後。大開眼界之餘,也讓他了解即便自己在校隊中長跑成績多麽強,到了外面依舊是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。
「比賽後教練開始設定更多的專項訓練課表給我,跟之前的訓練相比操上許多,必須不斷跟乳酸對抗,跟體能極限對抗。無論隊友訓練表現如何,我只告訴自己一個概念:我不需要多認真,但要比其他人更認真,不容許有偷懶的念頭,就一定能超越他人!」
藉著比賽的機會學習經驗,陳秉豐開始被教練賦予更多的期望,夢想國中三年當中,拼取全中運拿到前三名成績,就算是不可能達成,也要盡力。
跑步的影響不僅止於體能,也讓陳秉豐再無時間扮演小混混的身份為非作歹,甚至與兒時的死黨漸漸疏遠,只為了讓自己在跑步這個項目上,找到真實的歸屬。
差一點,就成了瞎子
跑者與傷痛並存,是陳秉豐經歷中最真實的寫照,嚴重程度遠遠出乎常人想像。
國中二年級曾在游泳時摔倒,導致陳秉豐後腦杓著地,赫然發現右眼幾乎無法看清楚任何東西,檢查後診斷出網膜剝離,視神經嚴重受損。開完刀後兩個月的時間,幾乎過著瞎子般的生活。
當時進行鞏模扣壓術,是一項需要全身麻醉,把右眼睛挖出來動刀的大工程。陳秉豐表示當時每天都膽戰心驚,手術後連走樓梯都要扶著眼睛,深怕眼珠會掉出來。
「那時候我才14歲,幾乎每天都處於失眠狀態。擔心著眼睛、擔心往後得放棄田徑。每天都在慛眠自己低潮會過去,下一刻又馬上覆滅了希望。」直到如今陳秉豐仍心有餘悸:「很幸運的是,醫生後來說他從沒看過視網膜剝離手術如此成功的案例。」
大病過後毅然決然重返田徑舞台,陳秉豐的家人與教練皆抱持反對,天生反骨的他決定賭上人生拼一回,要不就練,要不就犧牲一顆眼睛,真的遇到問題再說!
「我要做的事情沒有人擋得住,正是因為跑步,讓反骨的我學會自我約束,因為跑步拯救了這個小孩,將一個從小學一年級就開始叛逆,直到國中練體育才變得成熟的少年給拉回了正軌。」
反骨男孩的進擊
眼疾之後重新練跑的過程的確艱辛,陳秉豐在國二全國中學田徑賽表現低落,全隊中有8個成員都拿下名次,僅有他沒得名。
看似國一時設定參加全中運舞台的目標,已經越來越遠,不願放棄的他,再度抱持反骨精神不顧教練與家人反對,進行個人的訓練計畫。
「我開始加重自己的訓練菜單,下課後就騎車去彰化藝術高中體育場跟高中生一起練習,別人練一餐我就要練兩餐來縮小彼此的差距。」
除此之外,為了彌補比賽經驗的不足,陳秉豐計畫參加全國秋季盃田徑賽與青年盃田徑賽,卻遭到學校及教練拒絕,理由不外乎關切他的傷勢,以及比賽水準的不足。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決定直接跟學校請事假,自行前往參賽。
好巧不巧,比賽當日碰到哥哥開刀的日子,家裡沒人支付零用金與車馬費,陳秉豐直呼好險遇到阿嬤出資拯救!
「有這些經歷我才能為全中運準備,結果自己覺得還蠻有收穫,兩場比賽都是自己到台北,自己坐火車,自己報名,自己規劃,自己訓練,因為沒什麼錢而住學弟爸爸中壢的家,那時候不知道中壢跟台北很遠,隔天還得研究如何到中正高中參加賽。」
比賽最終結果,陳秉豐拿下全國800公尺分組第二,1500公尺全國第四的名次。雖然事後被教練痛罵一頓,但卻毫不後悔。也因為這次的賽事成績,讓他再度重燃全中運夢想的希望。
跑者不倒翁
全中運1500公尺男生組第三名,打破當時彰化縣1500公尺男生組紀錄,陳秉豐對於自己首次參加該賽事的成績感到滿意。賽前因為緊張狂吞胃藥的記憶尤新。獲得好成績的關鍵,則在於終點線前最後120公尺的暴衝。
「我就是帶著過去兩年來的委屈與怨氣,一路從第七名追了上來。」陳秉豐描述當時的心境:「抵達終點前我心裡不斷喊著:我不要第四名!我不要第四名!咬牙也得追上了第三名的選手!」
抵達終點線完賽之際,他跪了下來,仰望著天空,回想著自己國中生涯的田徑歷程,所付出的一切,皆為了讓自己達到夢想的目標。
「沒有明天,才能更加認真;沒有明天,才能不顧一切勇敢逐夢。我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,比賽表現不僅達標還破了紀錄,當下回想那一段兩年多痛苦的時間,都是值得的。」陳秉豐說。
國中畢業不代表結束,而是個全新的開始。陳秉豐全運會結束一戰成名後,一心想要北上就讀成淵高中,但因為當時沒有校舍的緣故,最終選擇擁有資源後盾且重視田徑項目的苗栗苑裡中學。
然而與病魔的抗爭並未就此結束,為了讓自己在隊中的表現脫穎而出,陳秉豐發瘋似的狂操猛練,導致自己在高二期間,患上髂脛束摩擦症候群。
一周六天田徑訓練,有五天得在訓練後複診就醫進行治療。種種打擊造就陳秉豐的運動生涯,呈現大起大落的趨勢,唯一不變的,是他永遠難以放棄跑步的心。
「從高中開始,田徑就是我的路,無口否認挫折讓自己萌生過放棄的念頭,對於自己的要求,就是沒達目標即是失敗。」倔強好動的性格,造就陳秉豐停不下來的腳程:「只要我還能跑,就不能回頭。想想看自己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,一旦放棄,就等於讓過往的努力都化為烏有。」
跑得越多傷得越重,傷得越重成績越低落。陳秉豐坦言自己經常帶著傷勢逞強,導致訓練時邊哭邊跑,場邊教練看了也不禁的流淚,這或許是他們人生中看過最拼命的選手!
「眼看許多原本成績較差的隊友,甚至是後進都逐漸超越了自己,我才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,自己得做初改變。」陳秉豐額外花上許多時間與教練討論後,開始針對體能、課表強度、重量訓練等項目重新安排,才逐漸擺脫低潮。
高三上學期拿下全國中等學校錦標賽1500公尺第二名後,距離國中設定的金牌目標僅差一步之遙。陳秉豐把握高三下學期最後一次全中運生涯的機會,一口氣在3000公尺障礙賽項目摘金,完成了目標,拼贏了美夢。
看似美好結果,卻是意想不到收尾:由於4月全中運時間點落在3月國體大獨立招生之前,陳秉豐沒能來得及靠著金牌錄取學校,無大學可念的他只能選擇休學,隔年再奪得一面銀牌後,才順利錄取國體大,為全中運生涯劃下句點。
強弦鬆弛後的復原
迎來大學生涯的陳秉豐,起初如同許多一年級新鮮人一樣,脫離了高中制式的規範,變成了脫韁野馬般,每天熬夜玩樂,盡情享受青春的悸動。
這樣的日子過了2個多月,某日陳秉豐和同學在KTV夜唱時,無意間滑手機,看到學長「讀尼采的不正常跑者:張嘉哲」在日本參加日體大長跑紀錄賽的新聞,頓時醒悟。
「我當時跟朋友互看一下,心裡想說學長都在努力,我們卻在KTV玩樂,難道這就是我們想要的生活嗎?」陳秉豐之後發訊息給了張嘉哲,向前輩取經關於參加國際賽事的經驗。
也正是因為這個開端,讓張嘉哲開始著手開導陳秉豐,提供賽程報名資訊、尋求贊助、找尋合作夥伴等。
世大運的補夢者
時值2015年,陳秉豐重燃跑步熱情的同時,家中卻遭逢巨變。父親因為癌症過世,讓他不得不為家計、訓練兩頭燒:「我會想到父親、爺爺在世的時間裡,不斷支持我,告訴我不要輕易放棄。」
因為經濟壓力,陳秉豐拓展了自己的第二專長:電腦、手機維修。將這項技術作為自己的副業經營。但他也不諱言,卻意外造成尋求路跑贊助商的過程中,外界的許多誤解:「很多人以為我有穩定收入而不願意贊助,但這其實是天大的誤會呀!」
透過張嘉哲及學校的指導,陳秉豐開始更加完善規劃訓練,進而將世大運設為目標。兩年內去過日本、韓國、中國大陸參加賽事,另外在日本、中國大陸及肯亞進行集訓,吸取鄰近路跑強權國家的路跑經驗,也跟著不同國家的選手一起練習。
最終也讓我們在2017年台灣主辦的世大運賽會上,看到了陳秉豐為國出征的影子。儘管1小時17分28秒的半馬賽事成績不符預期,但是對他而言,卻已經為自己學生運動生涯,烙印下無數的印記。
更可貴的是,這也是陳秉豐家人首次有機會,看著他在國際大賽的舞台上綻放光彩-陳秉豐阿嬤為了見證孫子歷史性的一刻,特別號召親戚眷屬包車北上,幾乎一家老小到世大運現場打氣支持,首次在比賽的現場,見到家人給予鼓勵,令陳秉豐感動萬分,由衷感謝。
「世大運不算理想的收尾,算是我學生運動生涯的遺憾。但參賽才是我的初衷,能夠代表國家出征,已經算是夢想的達成,能否跑出好成績,則是額外的壓力,以及額外的失落。」陳秉豐描述自己經歷世大運後的心情。
佛系跑者也是不錯的選擇
世大運熱潮結束後,陳秉豐花了兩個月不跑步,不訓練的時間靜心沈澱,回顧自己過往面臨過的潮起潮落,探索大學畢業後未來的未知路程。
「當我把自己困在執著成績的死胡同,只會讓自己表現更加不好罷了。」這是陳秉豐得出的結論,不需要憤怒,不需要設定目標,能透過運動帶來快樂與充實生活,才是跑步的真正初衷。
也因此,陳秉豐決定在現階段,也就是目前時間點的當下,不給自己設定任何目標。有賽事就參加,有訓練就照菜單進行適度維持體能。透過比賽吸取經驗,透過路跑者回熱情。
「目前沒把全程馬拉松當作備戰項目,今年沒有很著重追求賽事。倘若一直糾結著成績,只會像世大運一樣表現低潮。」
由於晉級十字韌帶撕裂、腿後纖維化等傷病纏身,陳秉豐目前正處於休養階段。預計2018年七月開始,將安排4個月的時間在中國大陸進行訓練,喜歡研究及觀察路跑相關知識的他,開始嘗試不同的課表項目,嘗試與不同的跑者比賽,利用沒有壓力的狀態,來探索自己往後該走的方向。
倘若土法煉鋼,意志力勢必又會讓自己再度拼過頭,陳秉豐為了避免此狀況發生,出國同時也多加學習如何規劃恢復期,在休息與訓練兩者之間找到平衡點,才能徹底改善自己的路跑能力。
「我不害怕失敗,因為我目前還沒有成功過。」現在的陳秉豐,明顯比年少時的自己的,成熟了不少。
回首過往,在看今時,我們看到了那位當初為了逃避學校升旗典禮,而踏入田徑領域的頑皮少年,如今成為了一名有故事的跑者,堅毅地跌倒了,又站起,跌倒了,又站起。
下一站,不會是今年的亞運,也不會是一個成績門檻。而是讓陳秉豐尋回當初單純因為熱情而起跑的情懷,靜下心來思考更多的出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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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秉豐Chen Ping Feng
TEXT:安嘀 / PHOTO: HONDA YAU / DESIGN: HONDA YAU