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文/曾文誠)
我是一定要完賽的,無論如何一定都要完賽!一個畫面一直激勵著我,二二六終點前一百公尺,當完賽者經過這段大會鋪設的紅地毯,會牽著心愛的人跑完最後那一段,過去看那些畫面都讓我非常感動,我也想完成那最後一百公尺,牽著太太的手。
第一次和她相遇在大學橾場,學校辦的系際杯壘球賽,中文系男生全系加起來不知道有沒有二十人,不論你會不會,什麼球類的競賽我們都是當然人選,沒得躲的,剩下還有班上、系學會幹部、搬書、打雜等都有你的份。我壘球打得還算可以,但最後系隊還是被慘電。比賽結束她要離開,有機車的我自告奮勇當司機,中文系的女生有氣質的不少,漂亮的卻不多,她兩者兼具。不用念過中文系也都該知道詩經上那句「關關雎鳩,在河之洲;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」。如果我書沒念錯的話,那後兩句的意思應該解釋為「內外美兼備的女子,與賢德兼備的君子實在是一對很好的配偶」。賢德兼備我是不敢說,那前者她是有的。交往之後,我媽對她的家事手藝、接待長輩的禮儀滿意得很,常帶著她爬山,還攜手同遊日本,完全不用擔心未來會成為婆媳大戰的「三明治家庭」。
我近三十歲才開始在剛草創的中華職棒工作,那時未婚,每年的職棒賽程表一出來就和她討論,一整年哪個時間點才能有機會相處,她也習慣我那種南北奔波、幾乎全年無休的記者生活,在沒有網路通訊軟體的時代,每日的「相處」就是晚上那通電話,其實以我們穩定的感情早該把婚結一結了,但就卡在專心於職棒的工作而延宕了,那時朋友問我何時要結婚,我還開玩笑的說「等統一獅拿冠軍吧!」那時我是統一的隨隊記者,統一在職棒元年是四隊戰力最差的,會回這一句意思是說要結婚可能還要等一陣子,結果沒想到給我這麼一說,隔年統一獅就拿冠軍了。
結婚三年後,她懷了我們家的老大,為了迎來老天給的大禮,專心照顧好小寶貝,她把很不容易爭取來的小學教職辭了,實在是件可惜的事,那時我常看她準備上課教材、圖片、字卡,很生動有趣,她帶學生校外教學時我也跟過一、兩次,對於這位漂亮的女老師,小朋友簡直愛死了,在心中立誓要娶這種太太的小男生應該很多吧!但她還是放棄了這份熱愛的工作,沒有人比得上她家的孩子。
婚後我依然忙碌不已,原先的記者、編輯外加球評工作,為了多賺點,我另「斜槓」了好幾家媒體的專欄。我很忙,但沒有後顧之憂,她一直把家打理得很好,而且比一般人做得更多,我一早得出門工作,她怕打擾到我的睡眠,就帶著孩子睡在另一個房間,以免小孩哭鬧吵到我。長年工作,我錯失了家裡老大的成長,還好他有媽媽陪著,而且一路陪得很好,她曾對朋友說過一句話令我印象深刻,「我們家小孩從生下來到大學沒有在外面吃過早餐」,每天準備早餐且天天樣式不同,她很驕傲這件事,我則感恩這件事。
很感恩加上感激,還有不捨、虧欠等各種複雜情緒交織而成的是老二的降臨,女兒急著來到這個世間報到,提早出生三個月,也輕非常多,才一千公克出頭,一出生就被迫躺在保溫箱中,那是對我們家的極大衝擊及考驗,家裡有個和別人家不一樣的孩子,父母親總是自責,我太太更是如此,多數的考驗都讓她一人承擔了。
孩子躺在保溫箱,她先回到家中休養,但仍然堅持要餵母奶,一如家裡老大出生後,所以她先在家裡擠完母奶再搭捷運到醫院交給護士。記得那天颱風天,風雨大得嚇人,她惦記著在醫院的女兒,頻問不知會不會被風雨聲嚇到,即使風風雨雨,她還是一樣要送母奶給妹妹,又怕我開車危險就一個人冒著風雨出門了。
那段時間我還得去新加坡轉播球賽,女兒的狀況就靠著越洋電話回報,電話中有時會出現她欣喜的口吻,她說「妹妹今天多喝了3CC的奶喔!」在異國的我流下淚來,我應該陪在她身邊,而不是讓她獨自面對這一切。好不容易把女兒抱回家,卻是漫長而艱辛路的起始。因為早產所以女兒成長遲緩,坐、爬、站、走都比同齡的孩子慢,且愈來愈慢。打從懷裡抱著開始,因為我早上有美國大聯盟轉播賽事,只能由她帶妹妹搭捷運再轉公車到天母去做復健,光車程來回近三個小時,這樣週而復始的日子經歷了六、七年之久。入學年齡到來也沒有比較輕鬆,只是換了另一個折磨她的方式而已,怕妹妹走路不穩跌倒、怕上廁所沒人陪不安全,她就這麼送女兒到校後一直留在那裡直到放學,別人只念一次小學六年,她整整上了「兩次」。
我們家妹妹即將大學畢業,久未碰面的親朋好友每每看到她都會說上一句「長這麼大了啊!好快喔!」只有我們知道這一條路走得有多慢,對她而言更是如此難以言語。
當年那個校園美少女,她的人生在三十幾坪的空間中打轉,用頂上的白髮、眼間的皺紋去換取家裡的穩健,讓婆婆安老、孩子成長、老公放心打拼。我能回報她的不多,也許就只有最後那一百公尺,我要牽著她的手跑完那最後一段路,我感謝她對這個家的付出,也希望她能為我感到驕傲,最心愛的人我要牽著她的手完賽,我一定要完賽!
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堡壘文化《60歲的我也能完成226超級鐵人三項》,原文標題-我要牽著最親愛的人完賽(P.180~184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