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眼見到雷理莎,就被她眼裡的溫柔治癒了。當時和她相約在河濱公園,卻沒將確切位置講明白,讓她等了好一陣子,心裡倍感愧疚。但從她在訊息裡客氣表示「不要介意、慢慢來」,到後來見到她溫柔的笑問:「不會太遠吧?」,都讓我深深被她所散發出來的氣質折服。
後來,我終於明白這樣的溫柔從何而來。在我看來,她是一個充滿「愛」的人,對跑步的愛、對孩子的愛、從家人那裡得到的愛……,最重要的是,在她心裡對自己的愛,以致於讓她可以成為像太陽一樣,讓所有人感到溫暖又閃耀的人。
別看這個法日混血的女孩天天展露好看的笑顏、沒有什麼煩惱過不去的模樣,好像人生就該活得如此。但能擁有現在的心態和生活,卻是她跌跌撞撞許多年才換來的。而她人生路上的一切跌宕起伏都因「跑步」而起。
#生而為跑者
她說她天生愛跑步,彷彿生來就注定要跑步了。從嬰兒時期開始,她就像個過動兒,老喜歡動來動去,再長大一點,喜歡在媽媽去買菜時,追在機車後面跑,說什麼都不願意上車,對跑步的執著顯而易見。
國小除了練田徑,她還參加壁球、手球、游泳、巧固球,只要想得到的運動她都去嘗試,不過她還是發現自己最喜歡的只有跑步。
國中正式投入田徑訓練,雷理莎專攻800、1500公尺這種中長距離的項目,因為自己爆發力不強,而且她說:「我這麼喜歡跑步,一兩百公尺那幾十秒根本跑不夠!」她確實也在這兩個項目中,展現極佳的天賦,是當時媒體口中的「天才跑者」。
國一便拿下全中運1500公尺冠軍,勝過當時的衛冕冠軍謝千鶴,後來又在國三那年,以4分35秒,超前紀錄五秒的成績,打破全國紀錄,完成三連霸壯舉。
#走火入魔
可伴隨成績而來的風光,像一場醒不來的惡夢,一點一滴將她吞噬。開始受到媒體關注之後,排山倒海的聲音朝雷理莎撲來,各種邀約、報導、鎂光燈,一顆顆鏡頭、一雙雙眼睛都緊盯著她,告訴她該往哪裡走、該到達什麼樣的高度。
她也從只專注跑步,變得在意旁人的聲音,對成績患得患失。那時的她認為大家都以她為榮,尤其是爸爸媽媽。於是她越想要證明自己,就越害怕失去。過度在乎到了最後成為一種恐懼,更可怕的是,這些恐懼不是來自於那些不看好你的人,而是最愛你的人,因為不想看見他們失望。
高一再度面對國一時曾勝過的對手,她焦慮到走火入魔,只要一天沒練習就覺得自己完蛋了,成績沒達標就痛哭,天天瘋狂訓練到自己都反胃,心理壓力幾乎將她擊倒。不算意外地,她失敗了。第二名的結果就足以擊垮她的小世界,宣告她的末日降臨。
從那之後,她像個跑步機器,沒有熱情和目標,只是日復一日地在跑道上邁開步伐。身體狀態每況愈下,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,加上沒有內心力量支撐,想有所突破根本是天方夜譚。她說自己好幾次看著跑道,都深深痛恨這樣的人生。
#叛逆的那七年啊
高三全中運前夕,她棄賽了。震驚四方的決定背後,只有她心裡知道,這是她這麼多年來,唯一替自己做過的正確決定。不是逃避,而是重新正視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麼。對於跑步,她受夠了。
誰也沒想過,她再次回到曾經最愛的「跑步」懷抱時,花了七年的時間。這七年的她去哪了?
當對跑步的愛被消磨殆盡,跑步成為她心中的陰影,不敢也不願面對。她痛恨跑步,連帶對所有運動都感到厭倦,甚至電視上只要閃過和運動有關的畫面,都會讓她憤怒地關掉電視。
失去唯一的熱愛,她成了什麼都不是的叛逆小孩。連上學都變得沒意義,大一剛開始便決定休學,打工從夜店、茶餐廳、換到服飾店,找不到方向,也定不下來。叛逆期該做的事,她一樣都沒落下,放肆喝酒、一天兩包菸,任性到底,也把爸媽的心狠傷到底。
說起這段故事,她的表情裡有著釋懷的灑脫,雖然傷了爸媽的心很不應該,但這七年之於非凡。
#重回跑道
讓她人生重新走向正軌、再度回歸跑道的導火線,是她身為健身教練的老公。我以為愛情是最大的原因,但雷理莎堅定的認為,那只能算是導火線,最大的破關者還是她自己。
因為老公,她開始學習健身,但在她根深蒂固的觀念裡,總覺得運動之前必須先從熱身開始,而最簡單的熱身方式,就是慢跑。跑著跑著,她越跑越開心,好像回到小小年紀,追在媽媽機車後面跑的那個自己,傻乎乎的執著。
於是她回來了,沒有準確的時機點,只是每天都有一種「明天還要跑」的慾望驅使她,讓她領悟原來對於跑步的愛,從來沒有消失,不過是暫時忘記而已。
回歸後,雷理莎開始跑起馬拉松。她原本就是特別享受跑步的人,能跑多長就跑多長,礙於求學時多半是競技型的項目,才讓她始終沒接觸更長距離的比賽。這一次,她終於可以為自己而跑,而不是跑那些別人認定她擅長的項目。
#愛,跑
這些年雷理莎透過跑步更瞭解自己,找到自己痛苦的來源、找到內心深處堅定的力量。每一次跑步都是在跟自己相處、對話,跟自己的身體、意志溝通,更是一條學習的漫漫長路,因為可以一直發覺不同的自己,更強、更脆弱、或更害怕的自己。
開始參與一場又一場的馬拉松,是因為喜歡挑戰自己。她說:「當你全心投入一件事的時候,會想要得到越來越多。」而比賽是一種可以激發出更強的自己的方式。她尤其喜歡和大家一起跑,一群人的感覺更加振奮。
不僅止於馬拉松,她最嚮往的,是成為像林義傑、陳彥博一樣的極限超馬選手。她說自己從小就喜歡接近大自然,登山、潛水,甚至可以在海邊坐一整天。尤其經鍋瘋狂的日子後,她喜歡離外面聲音越遠的地方,才讓她感覺更貼近自己的內心。
對於越野,她誇張地形容,就像談戀愛一樣,讓她心跳加速,不自覺地想更靠近一點,有很強烈的聲音在呼喚她,告訴她快點過來。
#如果喜歡那就堅持
在馬拉松選手身份之外,她現在是一個有兩歲孩子的年輕媽媽。這個身份看似沈重,卻讓她此刻的目標和重心更堅定踏實。
剛生完孩子時,她的腰傷復發,差點無法繼續跑步。但她對於跑步的執著,怎可能輕易放棄,她求助多位醫生,才終於找到解決方法,幫助她找回狀態。
對於在照顧孩子和跑步之間取得平衡,她也有自己的一套做法。她說最重要的就是心態轉換,不要把運動當成功課,當成生活的一部份,就像你不會忘記要吃飯刷牙一樣,無論如何都有辦法完成它。
每個人的情況不太一樣,她用自己的經驗舉例,有好幾次工作結束,她連妝都來不及卸就頂著濃妝直接去練習;或是遇到一大早七八點的工作,她就逼自己四點、五點起床先去練習。辦法是人想的,不可能沒有辦法,只是你有沒有夠想做這件事情。
#為自己而跑
另外,她特別對一件事情有感而發,那就是「為孩子犧牲」。很多人告訴她,應該要花更多時間照顧孩子,甚至質疑她都在跑步,怎麼顧得了孩子?但她自認是個好媽媽,下了班見到孩子,只要待在孩子身邊,就不滑手機不做其他事,全心全意陪伴他。她覺得在那個當下,百分之百的投入才是最重要的。
「活在當下,夠愛自己」是雷理莎這幾年最深刻的體悟。她從來就不認同必須要為孩子犧牲,她說每個人都是有父母的啊,難道父母會想看到你為孩子犧牲?每個人都要不斷為下一代犧牲嗎?不如就活在當下,把自己做到最好,給孩子最多的愛,而不是最大的犧牲。
或許是因為身邊環繞著無條件支持自己的家人姊妹、帶他遠離荒唐青春的深情老公,還有一件願意全神貫注的熱愛事業,才讓現在她能時時保持樂觀的心,用溫暖的態度去面對每眼前的一切。
她是雷理莎,她熱愛跑步,她為自己而跑,願每個人都能為自己心中所愛而跑。
TEXT:Yuan / PHOTO: Honda Yau / DESIGN: Ruth Yeh