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述/張嘉哲
撰寫/陳禹志、果明珠
在取得個人最佳成績以後,我也迎來了第一次進入國訓中心的經驗。有些人問說:「張嘉哲,你怎麼叫自己真男人,難道有假男人嗎?」這就不能不說到國訓中心。
國訓中心全名行政法人國家運動訓練中心,基地在高雄左營是間由軍營改造的場館,裡面有宿舍、餐廳、訓練場地也有醫生跟物理治療師,聽起來很不錯,但是對長跑選手來說,高雄的夏天太炎熱,移地訓練還是到北邊比較合適,像我的話以前是去內蒙古,後來會去大陸,緯度較高的高原地區在夏天較為舒爽也比較能訓練到心肺功能。
因此相對於高雄,我認為國訓中心若可以在林口或是台北有空間,對馬拉松或是戶外運動項目來說,才能成為比較適合訓練的環境。也許對室內運動項目來說,我考慮的氣溫或是天候不是重點,但是對馬拉松來講,一陣風或是一場雨都可能造成成績上很大的改變。
二○○六年廈門馬拉松,跑出2小時17分19秒的成績我獲得了杜哈亞洲運動會的比賽資格,也因此被要求進入國訓中心培訓。為什麼說是被要求,是因為當成績達標可以參加世大運、亞運或是奧運的時候,依國家規定便會取得一種叫做國手當選證明書的獎狀,這張獎狀跟證照不一樣,好處是擁有的兩年內可以用它考試加分、申請體育役,但兩年的時效到期便失效。
擁有國手證坐公車不會打折,也沒有國民旅遊卡,但規定要到國訓中心進行訓練、準備參賽。不論你在國訓中心外的人生正在什麼進度,是正在讀大學研究所、當老師、當上班族、還是有女朋友老婆小孩,都必須得要暫停,提著行李到國訓中心關起來訓練。
在國訓中心裡有許多運動員,各個項目都有,而馬拉松則是歸類在田徑項目裡的一種。若要將田徑細分,可以分到四十三項,大略一點也可以分成五項:第一項是田賽,包括跳躍跟投擲,跳高跳遠跨欄撐竿跳、推鉛球擲鐵餅標槍都在裡面。第二項是徑賽,可分為短跑、中跑、長跑、接力跑、跨欄和障礙跑。第三項則是必須在公路上進行的各種距離公路跑和公路接力跑,包括半程馬拉松、馬拉松。第四項是競走,在體育場內或外進行的都算。最後是越野賽跑,指必須在原野、草地等自然環境中進行的競賽。
就是因為項目實在太多,上天下地,資源難免會有分配不均的問題。有時達標要進國訓中心訓練的短跑選手比較多,也有時比賽中長跑的比較多,像二○一二年奧運因為入圍的選手多是短跑,所以便是請兩個短跑教練,而像我這樣的馬拉松就沒有教練,不是團隊沒有教練,而是團隊裡沒有擅長中場跑的教練。除了亞運這次,我還去過許多次國訓中心,幸運的曾有過許績勝1 教頭陪伴,有他可以給建議、開菜單、按表、寫申請經費計畫書、移地訓練計畫書,可是也有些時候沒有中長跑教練,主攻負責其他項目的教練也有自己的選手,連幫我按表都沒有時間,更不用提其他協助。
在國訓中心的訓練,相對於平常在台北有張叔叔可以幫我按表、送水,更常得一個人完成所有的事情,因此二○一○年第二次亞運進入國訓中心的時候,我覺得自己犧牲好大,正在讀研究所讀到一半得休學,原本慣常的訓練模式也被打斷,還得適應高雄的氣候環境,要待個一兩週才能開始準備移地訓練企劃書能出去換地方訓練。
雖然在裡面包吃包住,有生活經貼補助,但有學籍、工作、留職停薪會拿到不等的生活津貼,好則有四萬塊,少時才只有一萬多塊,得暫停的不只是生涯規劃,對有些人來講甚至是家庭經濟。但是達標就要去國訓中心是運動員的國民義務,如果不去的話參賽資格便可以被取消。
這是上一輩的思考邏輯與工作方式,他們大概認為給你包吃包住還有錢可以領讓你專心訓練,這有什麼好抱怨的,更應該感激。可是,對我來說,這樣的訓練方式不是對成績進步不能產生最高效率,反而得改變許多正在訓練的節奏、費體力與精神南征北討,還有一大堆企劃書表格得填,相當耗損。
但說國訓中心全部都很糟糕也不盡然,在那裡會碰到許多喜歡、認識的隊友件很令人開心的事。像台灣腳程紀錄前三的短跑選手:劉元凱、蔡孟霖、易緯鎮,還有跨欄的陳傑、跳高的向俊賢都是我的好夥伴。住在裡面常常很無聊,我們便常會搞東搞西做些白爛的事情。
短距離晨操比較輕鬆,主要是教練希望選手不要太晚睡,維持訓練節奏。而馬拉松的長距離晨操通常都比較硬,大概都會跑完十二公里,然後再回去睡回籠覺、吃午餐、準備下午的訓練。晨操完短距離的選手們常常來我房間鬧我,故意玩一下不讓我睡覺。有時隔天有晨操,選手們前一天還是忍不住打遊戲、看漫畫到很晚,晨操完他們會連早餐也不吃就回去睡覺,這時就換我鬧他們,搓他們屁股之類的,也不讓他們睡覺。在國訓中心很像住男子宿舍,我們像是一群青少年,任何可以想到的宿舍遊戲,我們大概都玩過,只不過這裡十一點要熄燈,同時斷網路。
這群人裡,我覺得自己很犧牲,可是其實二○一○年跟蔡孟霖同時因為亞運進國訓中心時,他已經三十歲,短跑選手過三十歲還在跑是很驚人的,一般來說能夠維持就算進步,而那次是他第三次進入亞運比賽。二○○二年時,他比四乘一百米接力賽拿到第八名,當時他認為以台灣選手的實力應該有辦法拿到前三,因此二○○六年的亞運他又進,並拿到第四名,這時他還是覺得有辦法應該要拿到前三,所以二○一○年他達標又進來國訓中心了。
而這中間蔡孟霖的人生也不斷在迎接各種進度,已經開始讀研究所也在一間國中裡當實習教師,進國訓中心前他辭掉學校的工作並從研究所休學。休學時指導教授很不客氣持反對立場跟他說,「如果你辦休學,就不要讀了。」但蔡孟霖還是很帥地跟指導教授說:「好啊,那就不要讀。」就走了。
台灣的教育制度很奇怪,高中教練會很熱血地會叫你拼啊,青春不留白,可是當畢業的時候他們便突然放棄拼搏叫你去考師大,把體育大學、體院放第二、三目標,師大出來就有教師證,當體育老師比當選手好。訓練說一套,未來規劃又是另一套。台灣教練是很矛盾的,一邊說要擁有夢想,可是某個時間點一到什麼夢想希望都被主張放棄。
像蔡孟霖儘管達標也擁有著奪牌的夢想,可是學校老師卻不但不支持,反而還阻撓,都是因為他們認為比賽這種事已經參加過就夠了,人生還是該趕快把研究所讀完,出來找個教職,才是穩定。擁有夢想跟堅持,全世界都會幫助你,這種事只有出現在書裡。
儘管如此,蔡孟霖還是暫停一切進到國訓中心訓練準備亞運。我覺得這不只是夢想,甚至應該說叫做信仰,一般人要看到才相信,但蔡孟霖不是,他還沒有看過台灣拿到前三名就相信可以,相信到可以休學、連工作也不做了,這就是相信的力量,因為有相信的力量,我們產生信仰。
另一個夥伴吳文騫學長,當時他有老婆小孩,晚上蔡孟霖跟女朋友視訊,文騫學長跟老婆小孩視訊。我是研究所休學進去,覺得自己犧牲很大,去一個不想去的地方 ,還得休學,沒辦法做想做的事,可是進去看到他們,就覺得自己的犧牲根本不算什麼,他們才叫做犧牲。他們實在太屌,憑什麼會覺得四乘一百接力會拿到獎牌呢?沒想到最後真的拿到獎牌。這就是「真男人」,因此當時忍不住稱他們「真男人」,你一句真男人我一句真男人,後來田徑隊裡大家就都互叫「真男人」。
二○一二年四月去北韓平壤萬景台馬拉松賽事之前,三月萬金石馬拉松賽中我比了個半馬做測試,很順利取得冠軍,完賽訪問中記者問:「張嘉哲你有什麼外號?」我很意外他會這麼問,忍不住回問他,你真的想知道嗎?沒想到,他竟然也真的有興趣,我就回了:「真男人。」然後這個詞便被寫進報導裡,「真男人張嘉哲」也就這樣誕生。
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時報出版《永不放棄的跑者魂:真男人的奧運馬拉松之路》,原文標題「真男人國訓中心——犧牲乃真男人必經之路」